2025年的春天，大西洋邊上的山城里斯本，叢叢綠茵間花色斑斑點點，處處散發著春天溫潤的氣息。

手機微信裏散發著全球華人春節喜慶的氣氛。年尾歲首縈繞心頭深沉的惦念在所難免，和故土的師長親友們互道平安送上祝福，長輩親友的康健，同輩熟人的開心，晚輩的愉快歡顏，都免不了一番寒暄，這些就是鐫刻在華人骨血裏關於年文化的一抹基因底色。

遠 程 寒 暄

我剛到歐洲，還在機場等行李的時候，就接到我在薛胡村小學時候認識的老師郭忠信先生的資訊。我和郭老師緣分很深，我中師畢業參加工作後，我們又一起在治平中心小學做了幾年同事，我後來到了中學工作，就再很少見面了。

翻開我小學時的記憶頁面，那時候的郭老師風華正茂，筆挺的瘦高個兒，穿著洗得發白的整潔衣服，顯得非常幹練，白淨的臉龐鑲嵌著一對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一表人才帥氣十足。我第一次看見他是在“六一”兒童節，我們從馬邑堡村學跑到薛胡村小學參加兒童節的慶祝活動。

那天他從學校食堂端著飯碗走出來，在校園裏邊吃邊看娃娃們圍在一起敲鑼打鼓，始終合不上節拍。剛開始郭老師看在眼裏急在心裏，一手端著碗，一手用筷子做出敲擊的樣子，給小孩子們示範，碗裏飯湯灑了一地，敲打鑼鼓的倆同學，在亂哄哄的孩子堆裏還是配合不起來。情急之下郭老師仰頭一口喝下去碗裏的剩餘，碗扔到一旁的乒乓球案上，直接鑽進學生堆裏，接過鼓槌開始“教練”起來。年輕帥氣的郭老師那英俊的一幕，定格在我童年關於“六一”節日的記憶裏。

當時的小學校長，是在李店片區乃至全縣教育界名氣響噹噹的楊少華老師，他不久被調去當了一段時間鄉長，因身體原因又到治平鄉教委做了幾年主任，臨退休我們也一起在治平中心小學任教。在我到成紀中學任教後，發起修建馬邑堡小學的時候，楊老師特意約我安排人到他家的園子裏，挖了滿滿一輛三輪車的竹子和松柏樹苗子，移栽到馬邑堡小學的校園裏。

在馬邑堡小學長了十餘年的松柏成為那一片高原山區，整個村子的半面山坡上，冬季裏最靚麗的風景，但越是優美越誘惑野蠻的貪婪。枝葉覆蓋滿校園的大松柏樹，竟被竊賊在光天化日之下，動用挖掘機和大卡車等現代化的設備，肆意搶毀而光。郭忠信老師在聊天的時候告訴我，我們的楊少華老師沒有挺過三年疫情，他本來就一直身體不好。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的願望，只剩下美好的記憶，一如馬邑堡小學多舛的命運，只留下被人為破毀的聲聲歎息與遺憾。

和郭老師寒暄的話題，離不開當年的老同事。我們在治平中小的校長是多才多藝的劉自賢老師，我上治平初中的時候，他是學校的教導主任教語文，後來涉及教師職稱評審和一系列教師管理政策改革，很多中學老師自願到小學任職，就這樣他從治平中學到中心小學做了校長。劉校長故去已經三年，老人家留給我們的印象永遠深刻。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小學裏好幾位是我讀小學和初中時候的老師，仰仗著有他們的“背景”做庇護，還不到二十歲的我，真有點橫行的肆無忌憚。劉校長在會上前腳說，校園裏靠近五年級教室側面的紅香蕉蘋果快熟了，讓老師留意組織學生採摘下來，不要爛掉落得滿地都是爛蘋果。我後腳就去上樹“打包”了，放在我的宿舍裏，滿屋子的蘋果香氣。

劉校長估計是想到我老家那一帶山區的蘋果樹園林，還沒有到成型掛果期的原因吧，週末和暑假就從他自己精心培育的蘋果園裏採摘一些給我帶來。我面子上過不去，農忙時就主動去給他們那一圈的老師家幫著收蘋果，一起幫忙幹點力所能及的農活。印象最深的是，給老同學郭三樂老師家擔蘋果弄斷了扁擔，一擔蘋果滾落陡坡下的溝渠底，沒法再撿回來。

暑假的時候，我就在治平小學的兩層樓房地板上鋪滿麥草種蘑菇，折騰得不亦樂乎。那因病等原因早早離我們而去的柴文華老師，孫自珍老師，音容笑貌時常浮現在我腦海裏。常常懷念書法出眾滿身才華的楊托學老師，經常叫我去他家蹭飯的朱玉喜老師，還有我在雷溝小學時候的胡禮義老師樊黃英校長等等，那種淳樸親切引領教導我的師長兄弟情分，是我初登講臺收穫的第一筆人生財富。

“寫寫治平小學的回憶”

春節後連綿的陰雨，悄悄帶走了手機裏濃烈的年味。不期而遇的“倒春寒”，在我心頭蓋過了故園的隆冬，白雪皚皚的冰冷嚴寒。

首先聽到的是，春節前一天我的堂弟兄兩個家庭四口人，在山路上因路面結冰三輪車倒翻滾坡，掉到路邊深溝渠裏，被機動三輪車壓在下面，萬幸只是骨碎傷與皮外傷。直拖到幾天後才送到蘭州，幸好有早年的好友李紅專和何萬慶，是那家醫院主任主治醫師，幫忙照應很快就順利完成手術。

接著是我的師範時期老同學悲痛地告訴我，我在治平中心小學當班主任和語文老師所教的那屆學生中，一直身體壯碩，擔任中國城市建設研究院蘭州分院法人的劉少鋒，起初以為是感冒而疏忽大意有所拖延，加上診斷救治措施不理想等等原因，手術後醫生宣佈腦功能喪失，命懸一線。

我翻開手機裏少峰的微信，年前後我們還在聊天，他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是：“馬老師什麼時候寫寫我們治平小學的回憶啊。”春節期間手機短視頻不停推送著很多年輕人驟然而逝的消息，留給人很多不安與擔憂。這波時代的“倒春寒”，不知道還將要摧折多少生命……

在蘭州做鋼材加工企業的胡甲兵，一直給我說著關於少峰搶救情況，和他們一幫在蘭州工作的同學去探望的資訊，他發給我的一段視頻裏，有少鋒在治平和幾位同學唱歌的情景，甲兵每次都是不無悲傷地敘說著大家心底的難過，“沒想到少峰唱的那首歌詞竟然是他自己生命裏的隱喻。”

回想起第一次讓我心驚膽顫的噩耗，是在1995年，我調離治平中心小學後不久，就傳來我帶過的那屆學生裏的班長，是個剛從蘭州紅山根小學轉學來，特別優秀的孩子，名字叫郭斌，在上學山路上一腳踩空掉下深溝遇難，這個孩子的意外遭遇，直接讓我產生了拼盡全力給老家山區修學校的心念。若干年後我在李店鎮街道遠遠的看見郭斌同學父親那張蒼老的臉，眼神裏依舊充滿著絕望與哀傷。

當時我是他們三年級的班主任，現在懷想起心頭悲喜交集。跟著他們一班活奔亂跳的孩子是那麼幸福。我時不時要處理拌嘴吵架的，要安慰哭鼻子告狀的，我的學習委員楊紅寧偷偷告訴我，班上那個學習認真個子最小的女孩被別人說哭了，原因竟是因為她名字，和我家裏給我定的娃娃親女孩的名字一樣，沒幾天她果然改了所有作業本上的名字。

有一回也是一個女同學被調皮搗蛋的男生惹哭了，學習委員氣呼呼的來告狀：***男生很壞，他把***女生惹哭了。我問是怎麼惹哭的，她說那個壞傢夥經常嘴上說，這個女生和哪個哪個男生好著呢。我說：好著來那不很好嗎，不吵架處理好關係好好學習就很好啊，哭啥呢。學習委員一臉懵的說了一句，老師他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我問那是啥意思，學習委員急得兩頰通紅，硬是說不出話來。隔了一會兒她想到一個恰當的詞了，噔噔跑上二樓來告訴我，老師哪個壞傢夥說的意思是髒話。當她聽見我說我懂了之後，馬上跑下去叫那個肇事男生上來讓我打手心。

少峰他們，大半男孩子的手心都被我打過。我生病的時候不知道是誰帶了頭，班上所有孩子都從家裏拿來一個雞蛋，堆滿了一個塑膠盆，我們上灶的幾個吃了很多天。那時我做人做事真的格局太小，有困難就依賴別人，心安理得受被人的恩惠與照顧。學校一牆之隔的雷永紅家，他家長對學校老師都非常友好，多少年過去了再沒有消息，不知道那些熱心腸的人現在過的可好。

我多想聽甲兵他們幾個在蘭州學生，被邀請到同學家裏去吃“大戶”燉家養的雞；我多想聽我的學生聊天說：真沒想到***我們一起念書的時候那麼皮，上天入地抓鳥捉蛇，特能欺瞞老師和同學，現在他成家了才發現原來他是怕老婆一個……

常常懷念起我的校長，我的老師，我的同事。

最不忍回想人生路走得這麼匆忙的學生。郭斌同學，我寫的很多文字你沒看到；少峰同學，你現在也看不到我寫的文字了。

但，能看見花開的地方，我，我們，都永遠看見你們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