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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荒山》2025年第8期(總第279期)
來源:轉載自 大荒山文筆 | 記者/作家:轉載自 大荒山文筆 | 發佈時間 :2025-03-07 | 24 次瀏覽: | 分享到:





 


與名家同行


大槍|胡楊|王克金


秀水|董麗|羅秋紅


(以來稿先後為序)


 


 


 




時光在所有的樹枝上歌唱(組詩)

大槍

 

 

 

記一條花黑狗

 

現在他已經很少在田野上看到那種花色的狗

以前父親出門理髮,它和他會一前一後扮好跟班

它是身披甲胄的衛士,會擋住所有來自其他狗的

子彈,它在碧環村有著赫赫有名的聲譽

超過理髮師和他的兒子,它願意為這對父子

巡邏種植苦膽的土地,願意在沒有圍牆的家

打理開放的院子,這個在別人眼中被拉低

的小角色成了他們信仰的家神,取代

爺爺供奉在神龕上的一塊刻有打龍鞭的神木

當然那裡同時供奉著三枚山雞的彩翎

那是記錄它從一個深不見底的黑夜——黑夜是

饑餓最可靠的遮羞布——捕捉回來的禮物

它還在這樣黯淡的生活裡領回被理髮師送出

十裡山路的妹妹,那一刻所有的星星都能聽到

母親新娘般的哭笑。它是他忠誠的兄弟

一起以汗水為食,陪他在月黑風高的夜晚醞釀

寫給大地的情書。在它十二歲那一年他去了

新鮮的北方,當他們再次相聚,它已經把自己當成

鑽石鑲嵌在山坳的陽光裡,除了風在放牧滿山

歡愉的狗尾巴草,它眼中柔軟的記憶已經關閉

 

 

 

給我的蜜蜂朋友

 

看到工蜂把自己掛在蜂巢上隨處可見,就好像

看到工人把他們掛在城市的牆上一樣隨處可見

我的畫筆在任意角度都可以書寫它們

這對閱蜂無數的我是一次相對輕鬆的演習

我們在三十年前就是朋友,我吹口哨的低音部

就是來自對蜜蜂的模仿,那時的碧環村

只有它們能獲取我的尊重,我們擁擠在同一塊

土地上,難免多數時候會狹路相逢,那時

我正把自己當堂吉訶德來培養,我玩彈弓和蛇

和流浪的馬戲團裡的小龍套逞勇鬥狠

而且天生就是一個情種,正如我天生就是

一個愛慕虛榮的人,幻想女孩子們向自己

脫帽致敬,我像一個英雄一樣和蜂群嬉鬧

好讓它們放開辮子下正在成長的蓬勃的體味

我把鼻青臉腫當成透明的能夠分辨藍色

毛細血管的小乳房當眾炫耀,儘管父親事後

會補充我一個更為糟糕的結局,但不影響

在某個時候能分得一小指頭的蜂蜜作為獎賞

也不影響它們回到蜂巢裡繼續整飭隊伍

我們像花粉一樣刺激對方的小性腺

並且從不可惜這些成長中派生的費用

我們慶倖這種內戰式的友誼,這讓我每一次

回碧環村都有戰地重遊的榮耀,所有這些

後來僅從母親郵寄的棗花蜜裡才能閱讀

而我彼時才會遺憾從未為這份記憶支付過帳單

 

 

 

法國梧桐

 

他筆下的這棵法國梧桐可能早已不在人世

連生而為人都有很多荒謬的不確定性

他是從手中這支鋼筆的喉部引申到一棵

梧桐的喉部,他認為這二者都是會說話的

梧桐生長在遙遠的山村中學教室的最北角

它霸道地把夏天的陽光挾持在樹頂

這讓許多小女生願意到樹下撩起性感的裙擺

而他只能在下風口吞咽這份青春的體味

那時沒有人關注他,他只是其貌不揚的

窮小子,最多的時候他的抽屜裡藏有13封

永遠投遞不出的信,後來他知道13是個

不吉利的數字,那個暗戀已久的女孩像一個

過早隕落的小星體,好在再後來他的注意力

被梧桐的某一首碼——“法國”轉移,他開始

知道茶花女瑪格麗特的愛情,那也是一朵不吉的

米拉波橋上之花,從此他有理由無須為貧窮

和骯髒懺悔,他也曾很長時間被疥瘡的

熱情所誤導,直到推演出自己也是一棵

法國梧桐,軀幹和枝丫上疥瘡一樣灰白的斑

只是光陰的印戳,他才從灰暗的紋身中還原出來

 

 

 

蛇是可以信賴的

 

我從5歲開始祈禱能活過10歲,這是一個有著

嚴格要求的五年成長程式,而且一直認為

只有恆溫動物才會長壽,自己只是一條小公蛇

這也是父親的願望,他教導我不要在乏味的

陽光下獲取獎賞,父親常常帶我到竹林子裡

和烏鴉,蝙蝠,白蟻,洋辣子,鼴鼠一起

練習生長,它們能在最大限度內激發出

我體內的“小”來,同時會拉低小夥伴們

對我的憎恨,父親是個好父親,他說蛇都是

擁有雲的翅膀的話來鼓勵我,這讓我

沒有為委身為蛇而難堪,很長一段時間內

我確信自己遺傳了蛇的品質,我把身段

放到最低,讓步伐忠誠於大地給出的指令

以及在奔跑時展現出驚人的曲線智慧

我像一個真正的王者隱藏起自己竹林裡

的身份,並向有著白瓷一樣額頭的女孩承諾

讓牙齒上的火焰喪失尋找苦主的興趣

她曾經為吸去一個孤兒腿上的毒液失聲

這提振了我為數不多的一篇記敘文的主旨

此後我在每年入冬前給竹林安上神的眼睛

讓冬筍獲得夢想,讓這裡所有事物享有

信仰的權利,並確信有蛇的地方草都是平靜的

 

 

 

黑松敘事

 

歌頌光明的詩句印在純白的紙張上也是黑色的

寫下這一句我開始理解黑松被稱為

“黑”松的理由,如果它是一個男人

我喜歡這樣的雄性和我矜持的妻子交朋友

我相信她不會排斥,一次在芭提雅

她就興致盎然地盯著海灘上的黑人救生員看

我對美好的事物從來充滿被告般的敬意

何況它當得起這樣的禮遇,比如現在

松枝上密集的鋼針正逆著引力戟指天空

它們並不欺淩土地,這是血統中高貴的悲憫

大地上有太多的腳掌需要庇護。它觸發了

我對龍的記憶鍵:一個古老的守護吉祥的圖騰

蒼健的軀幹,黑釉色的鱗片,剛勁的虯髯

……我突然企望它能分給我神的屬性

這樣我就可以和樹頂的白鷺,連同白鷺身後的

終南山保持相同的背景,這是一個

朝聖者的幸福,如果你停下來傾聽

一堂綠色教義正在這裡發生,不要想從

春天的島嶼上突圍,——它是囚禁美的監獄

 

 

 

第一次寫一棵銀杏樹

 

樹下有一群螞蟻,沒多久它們生長成樹上的螞蟻

爬行總是比直立行走能到達事物更高的聲部

可惜我已經忘卻了小時候的手藝,我爬樹的

照片曾經上過縣報的三版,那也是一棵銀杏樹

我為情書裡女孩的母親採摘杏果,一位整夜

被咳嗽劫持的女人,卻極其憎恨爬樹的孩子

並斷言我身上有螞蟻的基因,黝黑,瘦小

多動,好勇鬥狠,這促使我立志由螞蟻成為

一位詩人,就像現在站在一棵銀杏樹下

動作偉岸地仰頭觀天,研究螞蟻的

接頭暗號。赤裸的枝條沒有刁難我的詩人工作

這是初冬,我想南風已經徹底放棄了樹上的

黃金,它們隨時被一把行走的掃帚收容

也許世上所有黃色的物體都比我的情書幸運

它被當成不潔的範文宣讀,儘管我用了最好的比喻

我能從白瓷一樣的杏仁聯想到女孩口齒

和身心的序曲,我沒打算和第三人分享

這樣的修辭天賦,好在有些事不會再次發生

就像一隻螞蟻掉下來,劃過鏡片的陰影不會重複

 

 

 

青石橋

 

如果他的母親也跟隨他出走,那個南方的小山村

就再也不會有一根柱狀物讓他拉開褲子上的

拉鎖,那裡將不再是一匹流浪馬的疆土

除了一條9米長的小石橋被他當成遺產繼承

它像一頭脊椎動物鋪展在奔湧的山溪之上

白雲之下,但它並沒有多麼瞧得上白雲,這些

一時在天上一時在水裡的流動乳房,他那時還

小,還是一頭小脊椎動物,他把白雲當做

白麵饅頭,這讓沙漠一樣的腹部有了山水氣象

它一點兒也不責怪他,冬天裡一雙赤腳板

在身上小心翼翼地前行的違和感是它所珍惜的

就像珍惜橋底下艱難覓食的小魚,並為橫亙在

水面上的陰影感到自責。當然,它對每一雙

被托舉著的鞋都會傳送真誠和善意,遺落在橋上的

穀粒也會給麻雀們留下片刻的溫暖。出於普遍的

愛戴,這裡偶爾也會成為年輕人約架的場所

多數時候是為了同一個在橋底漂洗長髮的女孩

只是大都會被“橋上不見橋下見”的理由和解,它的

青石質地的身體迷戀在各樣的新奇和喧鬧中多年

如今這樣的場景很難找回,三十年的滄桑已經讓

它成為一個被棄用的名詞,像兩岸孤寂的空巢老人

 

 

 

光輝中的棗樹

 

對碧環村孩子們來說,沒有一棵棗樹的秋天

是德不配位的。雖然碧環村從康熙年起

就沒有一個富主,但不影響我的棗樹

在銀河系的地位,在五月擁有一樹的星星

九月擁有一樹的太陽,往我纖瘦的脊柱補貼鈣質

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我在灼熱的中午捕蟬

一抓就是兩隻,它們喜歡在太陽底下婚配

動作比一對七十歲的老人還安靜。我還必須強調

葉子是我的面具,這樣就能看到罵我孤兒的女人

在草叢裡小解,我像一隻仇恨棗花發育的蜜蜂

眼睛裡升起一股蜇人的快感,並第一次知道

報復的顏色是白花花的。當然,一些重要

理想我也會在樹上完成,比如給漂亮的

同桌寫信,挑一書包紅棗子送她,享受她

泛起害羞的腮紅,另一個小夥伴也想學我

只是他不夠走運,他被樹枝掛掉了左邊的睾丸

好在並不影響生養一個當體育教師的兒子

我滿足大部分時間藏身於這些小太陽的富足中

這樣的講述僅在一張照片裡復活,不在地球別處

 

 

 

【詩人簡介】

大槍,中國當代詩人。四川師範大學詩歌研究中心研究員。昭通學院文學研究院研究員。《詩林》雜誌特邀欄目主持人。《特區文學·詩》責任編輯。《國際漢語詩歌》執行主編。作品散見《作家》《詩刊》《星星》等多種期刊,並多次入選《中國詩歌年選》《中國新詩排行榜》《中國詩歌排行榜》等重要年度選本。獲得第四屆“海子詩歌獎”提名獎、首屆楊萬裡詩歌獎一等獎、《現代青年》雜誌社年度十佳詩人獎、《山東詩人》年度長詩獎、第五屆中國當代詩歌創作獎、2018年度十佳華語詩人獎、第三屆中國年度新詩傑出詩人獎及其它獎項。著有詩集《路臉》《得物》兩部。

 

 

 

 



 

嘉 峪 關 下(組詩)

胡楊

 

 

 

駱駝號子

 

駱駝會把人的寂寞帶到遠方

駱駝會把無法忍受的喧囂

埋進沙子

 

在漫長的道路上

要喚回溫馨的炊煙

必須是駱駝號子

 

在一望無際的黑夜

要喚回一盞油燈

必須十駱駝號子

 

在一陣激烈的心跳後

要喚回真誠的對視

必須是駱駝號子

 

駱駝聽不懂

但駱駝走過的地方

都聽懂了

 

 

 

嘉峪關以西

 

一輛大車出關之後再也沒有回來

聽說敦煌沙漠中

有它的半個輪輻

 

一句話只說了半句就哽咽了

淚水沖掉了

刀子一樣的剜心的詞

後來,那個詞

在樓蘭古道上腐爛的骷髏中

找見了

 

從此門出去

向西,背負了一路的雲彩

沒有一片

是帶雨的

 

從此門出去

沒有回頭

回頭,帶火的目光

也只會被垛口的鋸齒

剪碎

 

打掉的牙

咽進肚裡

有時候,也需要

咽進一座龐大的城池

 

 

 

北山羊

 

在石頭中,像一塊石頭

在草叢中,像一根草

 

其實,它是一隻羊

在山崖

迎接最艱難的雨水

 

在枯草中,披了一身雪

抖落在草籽的驛道

 

其實,它是一隻羊

在最北的山脈中

它的群落紛紛南遷

追逐到了豐美的水草

 

而它,執命向北

一點點啃食

散落的春天

 

你看,那兒有一塊飛奔的岩石

那,就是它

 

 

 

紅柳叢中

 

要把自己裝扮成一棵紅柳

就要埋掉根深蒂固的

愛與恨

 

要想成為整個紅柳叢中最高的一棵

就要堅定地抓住陽光

像攀援一根繩索一樣

到底它的盡頭

 

在整個春天

一棵紅柳,衝破了

厚厚的雪

成為雪中的翹楚

 

 

 

在西湖

 

最西面的戈壁

有一幕沙海蜃景

 

最西面的礫石之下

有滾動的泉水

在陽光下

翻動如珍珠

 

最西面的天空

映照著駱駝刺單挑的綠

但它的倒影

像一片綠色的湖

 

這樣的西湖

僅僅一隻百靈鳥

就帶它走出了沙漠

 

聽那,它的叫聲

水靈靈的

 

 

 

樹上的雪

 

像是那些葉子

又回來了

攢足了銀兩

 

兜裡揣的

身上掛的

 

這些銀子啊

要藏多少過冬的糧食

這些銀子啊

要打制多少手鐲和耳環

 

既是在月光下

它們也拿出來

讓過路的人看

 

富有的嬌女子

寒風中也捨不得撒出一點銀子

買下烤火的柴

 

 

 

【作者簡介】

胡楊,作家、詩人、學者。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曾參加第23屆青春詩會。甘肅詩歌八駿、研究館員、甘肅省優秀專家、甘肅省四個一批人才。曾赴羅布泊、可哥西裡、阿爾金自然保護區、後昆侖、西藏阿裡穹窿銀城、內蒙古敖倫布拉格考察探險,為多家自然地理文化報刊特約撰稿人,作品曾多次被港、澳、新加坡等報刊轉載。出版詩集《胡楊西部詩選》、《敦煌》、《綠洲紮撒》及各類專著50餘部。有散文和詩歌入選中學生閱讀教材和大學選修教材,作品曾榮獲黃河文學獎、敦煌文藝獎等。

 

 

 

 




 

詩  五  首

王克金

 

 

 

在陽臺的窗前小坐

 

有時,我會背對著陽光和天空

以和窗外世界背離的方式

來進入世界

一個人的所思所想需要沉靜

外面的人,外面的空中之物

看不到我的面孔

但外面的一些聲音

我仍在主動或被動地接納

 

一本書,我翻開了,像是閱讀

實際上我是在逐行分辨著

哪些段落是我喜歡的

哪些是需要遺忘的

那些不該遺忘的,則放在心中

去延續,去發酵……

我繼續創造著它們

它們也從內到外發酵著我

像是一種熱量,烘烤一個麵包

 

 

 

傍晚時分

 

十七八歲的孩子們,走上過河天橋

身影淩空,但步子邁得很大

幹渠的水波向北逆行

這些孩子,剪影離高空很近

 

今天有點兒特殊,西天的雲彩

過早地塗上了淡藍

 

夕光,退身雲後,在變深的雲彩

和外層的天空之間

夕光在顯示拓展疆域的內驅力

好像,即使意外來臨

宇宙空間,留有人類遷離地球的可能

 

而大多數人

在街口,看著紅燈,等綠燈

他們來不及抬頭,看上一兩眼

這別有層面的風雲

 

 

 

時光獻辭

 

時光給萬物鬆綁,北方的雲朵

獨自成為個體,正從藍色裡分離出來

渠水,重新變深

一些山河之物,最終盡收眼底

從躺椅上,一位老人

想要自己顫巍巍站起來

誰也說不清,他心裡剛剛經歷了什麼

渠底,一片蔥綠

蘆葦在路橋北部驚喜般冒出來

水紋抖動之時

石堤的倒影,在原地保持形變

幾隻小水鴨子,不告訴人們

是從哪裡飛過來的

它們翅膀與水流,逆向而行

 

 

 

生命祝辭

 

隔著門,我依然聽到

她噔噔噔地下樓

——每天離家、到崗

總是如此急切

 

想必,今天也是一樣

在產房,妻子和她的同事

作為對生命的獻禮

准會捧出一個新的嬰兒

 

我,卻把自己

封在一扇

叫做“過去”的門裡

守著自己命中

僅有的一點兒

 

兩個生命:一個世界

仿佛在縮小

一個世界必將擴大

 

新的生命,我佔用

我的一點兒時光祝福你:

祝你來到這裡

睡好、醒好、有奶吃

 

 

 

初來乍到

 

為了活下來,這條小命兒剛剛到來

就得拼盡全力

把自己,哭成一團

 

彰顯某種訴求

算是對人世的告知吧

在產房的走廊

這一陣哭喊,被我聽到了

 

不錯,就是他——

孩子,哭吧……他撕心裂肺

他為自己而哭

他,動用了有生以來

還沒吃到奶的力氣

 

 

 

【作者簡介】

王克金,男,回族,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河北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廊坊市作家協會副主席。《雨時詩刊》副主編。2014年被列入《中國回族文學史》。詩作入選《88年全國詩歌報刊集萃》等多種選本。出版詩集《王克金的詩》,評論集《詩是這樣產生的》。

 

 

 


 

 

在魯西平原(六首)

秀水

 

 

 

春天裡

 

灰喜鵲用翅膀拍打三月

楊柳在風中舒展青絲

春水初生,托起擱淺的木船

又蕩走時光的浮影

 

苜蓿芽尖鮮嫩

薄荷、艾草彌散藥香

野薺菜點起星星的燈盞

樸素的花亮在春天最低的枝頭

 

我緩緩傾身

這些鄉間的草本植物

像最近的親人

染綠我沉鬱的手指、血液

替我清熱,解毒

治癒我經年的暗疾

 

春天裡,我交出雷霆、閃電

和桃花的病根

不暴力,也不矯情

像它們那樣,喜悅,隱忍

懷揣對塵世的慈悲之心

 

 

 

蝴蝶標本

 

是落在我胸口的那一隻

是翅翼張開

落下再也沒有飛走的那一隻

 

是定格,塵封於一卷舊書

讓我偶然翻開繽紛起舞的青春

如蝶粉迷了眼晴

老淚縱橫的那一隻

 

 

 

蝌蚪

 

多麼小,多麼弱

這群四月陽光孵出的孩子

被惜墨的筆尖點進清純的十裡山溪

 

它們的尾巴多麼短

短得像這個一閃而過的春天

又多麼長,多麼沉

拖著它,一朵不大的渦流

都會打得身子東倒西歪

幾條暗長的水草

也能糾纏起內心的驚慌

 

現在,這些蝌蚪成為我往事的索引

把樸實的柴門推開,我是一群中

最小的那一個,跑得最慢      

 

 

 

三月,在魯西平原

 

那是三月,那是魯西平原

那是明黃與璀璨流成的海

托起朝陽

八百畝油菜地中央

我清晨勞作的爹娘,一前一後

被起伏的浪拍打得搖搖晃晃

 

那是三月,那是我咯咯笑著的童年

滾滿油菜花的芳芬

追趕一隻小蝶

從海的深處飛過來,飛過來

那麼大的風

掀起我的碎花衣襟

 

 

 

歌唱

 

唱給落單的大雁,迷途的蝴蝶

唱給蒲公英顫動的翅膀

野菊花倔強的小臉

唱給貼緊大地的低處

小心奔跑的小田鼠

唱給異鄉雨水裡

那個跌倒又爬起的孩子

 

蟋蟀、蟈蟈、蛙鼓、蟬鳴

鄉村流浪的歌手

優秀的民樂打擊手

你們來,用手舞足蹈,降調和升調

跟我一起,一展秋天的歌喉

 

唱出蘆花似雪,高粱如火

唱出內心的堅定、純潔、果敢和活力

唱出淚花點點

 

我是一棵在歌唱中成熟的玉米

握緊平原厚實的泥土和最真切的生活

慢慢唱亮被露珠打濕的光陰

 

 

 

河畔種詩

 

在河畔,我種下主題的大樹

意境的草坪,內容的果實

意象的花朵,修辭的藤蘿

我要它們鮮活

能和水中暢遊的魚兒媲美

 

在雨季,我種下太陽

在黑夜,我種下月亮

我請春風分行斷句,掬浪花灌注靈氣

我詩歌的田畝要擁有良好的墒情

它不能往暗裡長,冷裡長,旱裡長

更不能往枯萎裡長

 

但是,面對春天

面對我詩歌裡日漸繁茂的春天

我會輕輕拿開形式的柵欄

 

 

 

【作者簡介】

秀水,本名範連琴,山東高唐人。從醫,業餘習詩。中國作協會員、聊城市文聯簽約作家。在《新華文摘》《詩刊》《星星詩刊》《綠風》《詩選刊》《青年作家》《草堂》等發表作品。作品入選多種年度選刊,並被《意林》《格言》《智慧》《中學生博覽》《閱讀與鑒賞》等雜誌轉載。

 

 

 

 






 

涼州詞,地域的曲調與嘆詞(組詩)

董麗

 

 

 

白塔之上,月光之內

 

一隻白鴿素雪裹身,鳥羽落在最古老的塔尖

它目睹薩班雙眼含智,開口講經

踱步於青磚之上,雲霧,越過山峰吐出了六字真言

 

百年已去,一段禪樂生出旋渦,收納石碑上的骨血

仿佛周身籠在時空裡,只一炷香的時間

雪便燃燒起來 

 

雲朵移過塔林,荷影被暮色緩緩浸沒

一片花瓣,三分徹悟

在白塔寺,打坐的石頭孵出瞳孔,又把廟堂抬高一寸

 

手握磚石,念四十九天經文

梵音從骨骼中生長,每一座白塔置身月光之內

朝拜者,心生般若,守著空門沐浴舍利之光

 

 

 

昭武門

 

黃沙襲天

站在城闕的鳥銜著音律

一曲羽衣舞裹挾著長風,笛聲不知所蹤

月影下,誰在肆意狂歌

 

至千萬匹馬奔騰而來,狼煙四起

一壺酒洗淨荊冠,銅劍,錚骨淪陷於赤城的土地

雨聲,頂著火光,浩浩蕩蕩的穿越九天之上

 

浴馬河裡最後的一泓清泉滋養山巒草木

枝葉堆扯,伸向蒼茫的天空

和盤桓已久的鷂鷹說一些話

長久的寧靜,它丟棄了羽衣,破曉南飛

 

綿延千里的雪山封住了落日,昏黃

沉溺於橘色的紅,供奉著遠逝的金戈鐵馬

刹時,每一句滾燙的言辭直抵這座城池的前世今生

 

一滴雨以輕盈之軀敲打瓦礫

在停頓和傾斜之間,漫長被我們忽略

千年來,經過淬煉的城牆在雨夜裡低吼

時光揮起的利劍雕刻著盛榮與蒼涼

 

昭武門前,群燕踏著遠古的箭鏃飛越一個又一個的王朝

失血的馬蹄震碎夜色,馳過山峰

一場歌筵盛讚了時空的守望者

 

 

 

涼州詞,地域的曲調與嘆詞

 

一座城市的屬性:曲牌或金戈鐵馬變奏的音符

羌笛幽咽,攜砂礫吹出曠古的旋律

 

落日拉長影子,西域的風撞開歲月的藩籬

“黃河遠上”烈馬揚蹄,西行的腳步在涼州之外是另一種回音

 

單於北望,暮色裡空著的關門披上銀霜

羯鼓捶落,指尖摩挲的炫音奏出大唐的氣魄

 

詩書禮樂間,琵琶的輪指在風中叩響五言,七律

“葡萄美酒”仍以涼州的胎記烙在詩篇的空行處

 

萬仞山間,迸出鐵騎與嘆詞的交鳴

涼州詞,奏響地域的心跳,盛放出曲調的重量

 

 

 

長風,吹過天梯山

 

傾向一束湖邊的光,照亮樸素的水脈

一起一伏

蟄居於黑暗中的蟬抱著念想破土,羽化蛻變

行走在草間的長鳴聲穿過月夜,穿過風的筋脈

寒蟬淒切

 

風吟唱著梵歌,牛羊安靜的哭泣

被低估的韻律誘發世間萬物的愛欲

蘇醒的花朵,依偎在我身邊

長風,吹暖身體裡的香,飄向端坐的佛陀

天梯山下,一顆披著袈裟的星星手握磷火匿名而去

 

一叢秋草告白河畔的垂柳,風的鬢角落滿雨滴

雪山,白雲,一朵蓮花嘀咕自語

眾多的水滴私語,彙集成溪流後歎息,沉默

只有風聲越過蒼山,石階,掠過佛的腳印,目睹眾人的靈魂

 

在岩石上,血緣錯失的信物若隱若現

一到天梯山,低頭趕路的石頭也瘦成砂礫

置身于山野的人幸運的一步一步行走

身後傳來的琵琶聲都有歸處

它因風而來,卻不是為風

 

 

 

涼州八景:用靜默打開的冥想

 

大雪攀過天梯山,一尊佛要隱藏多久

才能準確無誤的匿名,任所有來路的人展露真容

 

幽居在心口的月光挺起胸脯,一抹銀霜飽嘗了秋色

沙漠裡藏滿心事,一粒沙與另一粒沙巧妙的度過了春夏

 

種植蓮花的人,在春天的夢境裡蘇醒

一溪淨水另闢蹊徑,蓮花山下,路過的聲音比石頭還硬

 

立馬仗矛,劃過風的弧度 

漫步昭武門,翻閱雨水的詩句一一打開王朝的書頁

 

大雲鐘聲,面向太陽,修訂大霧中的長梯

黃昏來臨,遍地霞光懷揣鯨魚的聲音超度草木 

 

狄台,是否長出了眼睛和羽毛

青煙、箭矢、眼淚,帶著十二分的孤獨升向天空

 

犛牛、羊群、牧場,難以分辨這春天的味道

四月的陽光打在祁連山脈,落在我的眼裡蹦蹦跳跳

 

影子繞過了大殿,我——轉身掩面

鳩摩羅什,不執著於說,鳥也不執著於飛

 

 

 

【作者簡介】

董麗,甘肅省作家協會會員,武威市作家協會副主席,涼州區作家協會副主席。作品散見於《當代詩人》《歲月》《飛天》《六盤山》《零度詩刊》《青春詩刊》《中國女子詩刊》《西涼文學》《涼州文藝》《烏鞘嶺》《蘭州日報》《天水日報》《武威日報》等。部分作品入選年度詩選,榮獲中國作家網文學內刊詩歌類二等獎,武威市第三屆王宗慶文學獎。

 

 

 

 



樹中有隱匿的靈魂(三首)

羅秋紅

 

 

 

“冥想樹枝”走向一塊藍寶石

 

我從未見過神秘的天池

可我卻看見神秘樹枝

墜落在它的聖水裡。

而靈魂卻一步一步走向

通往天池的臺階。

神聖的天池,打開一個豁口

便被仙人手上的銅鏡庇佑

每個照鏡子的人,都被它的

撲朔迷離,所迷醉。

看著它,我的意象挽著一首

《思郎調》,而藍寶石的仙女

卻舉著英雄吐出的禪葉

 

這“禪葉”侵入鋼琴迴旋情調

誘引一節枯枝揪起的謎題

謎題裡有“閃電”長著

巨獸的模樣。它們的尖叫聲

被聖水洗過。它們深知此刻

禪葉歡迎它們。它們都說

“閃電”最擅長在奔波中

傾聽仙鶴的尖叫。

 

 

 

樹中有隱匿的靈魂

 

如果下次能來夢裡水鄉

我想我會帶著古琴來

面對挺拔的池杉,我不彈

“洪湖水浪打浪”。

就彈我的那首《娘的佛經》

我相信樹中隱匿的靈魂

會歇棲下來:這種時刻

我的琴聲會以另一種形式

守望細碎處蕩來蕩去的

水花。在魅惑的鹽粒裡

我的琴聲交出視線之外的

橄欖枝。

而一些弄潮兒

跟隨橄欖枝的腳印,悄悄

走進了,鄉愁點亮的燈盞

 

 

 

像這樣細細地聽

 

人老了,就應該細細地聽

草尖上,小蟲子的清唱。

放慢腳步,只當自己是蹲在,

小蟲子身邊的螞蟻。

若看見蝴蝶飲寒露,就升起

嬰孩吮吸,母乳的音律。

若看見蜻蜓在秋風的推搡下,

墜入爛泥坑,就升起宇宙人

對萬物掏出的

“輪回分解模式”。

 

作為一個詩人,不要冒冒失失

就搬出“青春的躁動”

人老了,就該起身走向

嬰孩的搖籃。張開雙臂你會

看見神靈,用銀色的鉤線

為你鉤住

“整個山林的寂靜”(毛子詩句)。

 

 

 

【作者簡介】

羅秋紅,詩人,詞曲音樂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近年在《詩歌月刊》、《詩選刊》、《詩潮》、《漢詩》等多種文學期刊及網路平臺發表了900多首(篇),獲第六屆中國當代詩歌獎.新銳獎,第四屆長河文學獎優秀散文集獎等,著有長篇小說《雪兒,你在哪兒》,著有《羅秋紅詩選》、《羅秋紅精品集》(散文隨筆)等。

 

 

 

統籌製作:東方惠

監製:醉花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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