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無眠的夜。
窗戶大開,窗外除了看得見的光和影以外,一片寂靜。對於大病初愈,虛弱得不足以承受城市喧囂的我來說,這樣的夜有著一種無上的美。
我經不住夜色的誘惑,走出窩居已久的宿舍,來到樓前草坪邊上坐下來,讓憔悴的身心在無邊的夜色裏盡情沐浴。
遠處燈火通明街道上,車如流螢滑行,人似弱蟲蠕動,在城市輝煌燈光的排擠下,星辰失色的夜空只剩一彎殘月,獨釣我的一片憐惜。
陣陣清涼襲人的草香,撲鼻而來。草的香氣,淡淡的,幽幽的,很純,很爽,也很潤,怡人肺腑。我看不清草的模樣,但心底卻冒出一個溫馨祥和的念頭:今夜,我與草為鄰。
我又何嘗不是一棵草呢?
我想起自己被疾病所困擾時候的無能為力,最終是那一罐罐用各種草的根、莖、葉子等熬制的苦苦的湯藥,才慢慢解除了我的病情,消融了我的傷痛。我想,我們生命的根不也是和草相連著嗎?我們所吃的糧食、蔬菜,誰又能說不是來源於廣義上的草呢?
在充滿著強烈功利意識的認知理念和語彙範疇內,但凡與“草”字搭界的,不論是人、事或者物,大多數都被打上了或俗或賤的烙印:比如草率、草野、草標、草包、草寇、草民等等,不一而足;哪怕是英雄人物,一旦沾上“草莽”二字,那這英雄也就得大打折扣,為人所不齒;即便是“芳草”,也一樣被賦作“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了。諸如“草長鶯飛”、“香草美人”之類充滿溫情和暖意的說法,在語彙中委實不多見。
生來實在,不事虛驕、炫耀和浮華的草,不招惹蜂蝶的昵和吻,可硬是被認為與風騷有染,“沾花惹草”一說即是明證;默默無聞,溫飽了牛羊兔蟲,同時也餵養了整個生物圈的草,卻還背著個“草木無情”的惡名。無人理解“牆頭草”的命運與處境,無奈與堅韌,人們只是習慣向那一莖弱草,肆意潑灑著輕蔑與不屑。
但草從不會計較生在何處,始終不亢不卑地詮釋著一種生命的尊嚴。櫛風沐雨,與世無爭,淡泊得不與百花爭芳,本分得不與樹木比高,固守寸土,染綠了花前月下、荒郊野外所有懷春的希望之夢。
在水泥鋼鐵鑄就的森林深處,人們花費很大財力培植草坪,恰好印證了人自身虛榮脆弱的內心世界,也經不起沙化的侵襲,害怕變成不毛的荒漠,或如水泥地面一樣的僵固硬化。人們在享用始祖神農氏嘗遍百草後留下的寶貴遺產的同時,卻拋棄了他那天人合一的智慧,也淡忘了李時珍苦心孤詣著述《本草》,祛病救人的大功大善。今天的文明,其實仍需要前人經驗和智慧的庇蔭。
我們與草為鄰,卻沒有與鄰為善的心胸與姿態;我們與草為鄰,息息相關,卻鄙視著草,做著自以為是的虛幻的參天大夢。
深夜裏的一縷草香,喚醒了我思維的理智,讓我敢於直面生命中的病痛,深刻領會“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草所昭示的生命精神;也讓我領悟了草的溫馨隨和、恬淡樸素,以及寂心大氣綻放生命力的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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