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堡 子
來源:馬多寧 | 記者/作家:馬多寧 | 發佈時間 :2025-01-02 | 485 次瀏覽: | 分享到:




山莊老家馬邑堡社的尖山頂上,有一塊兩畝見方的早已荒蕪不堪的土築古堡殘垣,在歷經了幾多歲月的風剝雨蝕後,它昔日的高峻雄渾早已風化得不見蹤影了,現在僅剩下厚約一米的土板殘牆掩映在荒草堆裏,還依稀可辨,而它的名字——馬邑堡尖山堡子——卻仍在方圓十裏八鄉叫得響噹噹的。


那個破舊的土築的堡子形象,早早地也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生命年輪的皺折裏。


幼時每年正月,山莊社裏都鬧社火,我們一群小毛孩子不大懂那些敬神娛人的繁瑣禮儀,只圖個熱鬧,緊跟著裝扮起來的靈官、小丑(我們叫他社火尾巴)或少見的高蹺、龍燈、遊船或舞獅隊伍,追隨代代相傳下來的什麼孔燈盞呀、鳳凰雙點頭啦一類的鑼鼓韻腳,浩浩蕩蕩地開進那座神秘的山頭土堡,去叩頭燒香,祈求吉祥。


平日裏我們不大去那個地方遊逛,因為太荒涼,遍地可見的骸骨,給人一種異常陰森的感覺。但若登上那殘破堡牆的最高處,頓覺視野豁然開朗,俯瞰河流山川,遠近的村戶人家,盡收眼底,真有一股登高望遠的豪邁氣溢滿於胸。


最令我矚目的是遠處連綿的山脊上,由近而遠隱約能瞧見一座又一座的堡子。直觀思維告訴我,只要登上一座堡子,便能看見更多的堡子。曾聽老人們說起過,堡子裏原先住著我們的先人,有房舍,灶台,還有土炮臺,土匪來了全莊人就逃離山下溝岔裏的家園跑上尖山頂,躲在那個堡子裏邊。堡子和先民們艱辛的生存史聯繫起來了,我自然崇拜起那尋根祭奠、追懷祖先的古老禮儀來。以後我又聯想起很多故事傳說,一度把堡子當成邊陲多戰事的烽火臺了,在頭腦中想像著我們的先祖如何勇敢地與入侵的外族作戰的壯觀歷史了。 


粗識了幾個漢字,我曾想,由“保”和“土”組合成的“堡”,不就是保衛土地生存權利行為的寫意和象徵嗎?那散落於山坳間的七姑八姨家的村莊名,若不是李家堡子,就是張家堡子,抑或是王家堡子等等。土築堡子在黃土高原上誕生,理所當然地是應了捍衛生存與生活的權益之需,那也是農耕時代的高原山民艱辛生活史的一個社會胎記罷。


從書本裏閱讀土木堡、瓦窯堡之類的時候,縈繞在心頭腦際的是那飽蘸了血淚的或輝煌或暗淡的政治、歷史與戰爭的背景畫面,竟然也難和“堡”分開。雖說正義壓倒邪惡,但曾經白骨浸血哀魂遍野的寒腥與荒涼,總是難以被時空變換的流光沖刷乾淨的。堡子,無可爭議地成了歷史流血的傷口,也是經歷過戰亂與休養後傷口又結痂的見證,那是先烈們的亡魂英靈盤踞棲息之地。難怪堡子曾佔據了炎黃子孫精神的高地,一度成為刀劍對陣的指揮所。


我因之對自己所從教的學校西側關堡山上面,那座被一位命運多舛、早年出家的女修士捐資十萬,修繕了廟宇,至今依舊香火繚繞不斷的關堡山堡子,有了更深刻的理解。童年時期在東面山區的老家馬邑堡尖山堡子下散落了我童稚的神秘和夢幻。成年後屢遭不幸與磨難時,常在難合眼的長夜裏,撩起窗簾,遙望離我居室最近的西面這邊的關堡山堡子,和它上空稀稀落落的星斗,讓和順的希望應和著那不滅的香火,繚繞升騰在我的願望裏,填補我殘缺的夢境。


回首三十年來的生活,太多的記憶烙印在這東、西兩座堡子間的成紀河溝裏。我曾千百次的為我夾在山坳溝岔裏的日子祝福過,祈求它一天天安穩,順意。


去年暑夏,我有幸參加了人民教育出版社在酒泉組織召開的全國語文教育論壇。會後隨團去敦煌莫高窟遊覽。首站登上嘉峪關城樓,轉眼狂風大作,席捲起遍地沙塵,遮天蔽日而來。來自北大的語言文字學專家瀋陽教授開玩笑說,大風起兮,沙塵飛揚,實在太可怕了。  


交談中得知我們都是第一次來嘉峪關。他問我,你是甘肅人,遊覽嘉峪關一定很自豪的吧。


我說不覺得,嘉峪關給我的印象只是一個用土築起了高牆然後在上面建修了城樓的“堡子”,土築的堡牆,連接著土築的長城。您是語言文字專家,您看這個“堡”字,是不是和“保”“土”有關,不然帝王們怎麼要一個接一個地修堡子呢?偌大一個中國,圍一條長城,差點兒被修成一個大堡子了,但仍然沒能阻止改朝換代的命運啊。


他笑我年紀輕輕的,怎麼就學會深沉了。留影後,我們一路同行。話題聊到了我們的社會生態問題。


——不同的工作系統猶如不同的堡子,同一個系統不同的單位也像不同的堡子,行業風氣,人文環境,工作條件,合作意識,協調觀念,差別都很大,發展得很不平衡。“既是戰鬥的堡子,也在堡子裏戰鬥”,“堡子都聯網了”……


鼻孔裏鑽多了塵世的灰塵後,才使我覺得殘存於腦海中土堡子的印象實在險峻陰冷——盤踞在山頂上,居高臨下築土而建,又高又厚的牆壁,沒有窗,只有一個比較隱蔽的出入口,或借助易守難攻的地勢劈個豁口,修建成一個氣宇軒昂的大門,巋然而立,鳥瞰山腳下的芸芸眾生。中國的門都修得講究,氣派,如不是門檻難進,門派怎麼就能成為世人難以逾越的鴻溝或高牆呢?就像欲望掘成了陷阱,陷阱成全了欲望一樣,堡子捍衛了權力,權力築起了堡子。社會普遍的堡子生態孕育塑造了個體為人處世的堡子心態,個人的堡子心態又繼承、延續併發展了堡子社會生態。更可怕的是,殘存於內心深處的“碉堡”、“暗堡”,一點也不會受到世間風雨侵蝕,虎視眈眈地注視著身外世界。


遍地有堡子,自然就形成了中國特色的堡子文化。


記得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大陸流行臺灣學者柏楊的《醜陋的中國人》一書,柏楊在此書中對中國的文化有“醬缸”之論,意寓古老守舊的文化,時間長了自然就發酸發臭。竊以為,“堡子文化”一說,亦有立論之據。不論哪個時代,悲壯而又神秘的堡子文化薰染的歷史,還有守舊、落後而又愚昧的堡子心態,都曾存在過,只是我們有勇氣面對,卻沒勇氣闡釋說明白而己。


土築堡子的發祥史和秦磚漢瓦之類的歷史一樣悠久,土堡子雖然沒被列入人為保護的行列,但也不會被世人一塊兩塊地拆挖掉拿回家去鎮邪,所以土築的堡子和磚砌佛塔依然能夠並存至今,滄桑著人間歲月。


馬多寧(1973—),男,中國民主同盟盟員。全國中學生科普科幻作文大賽決賽專家評審委員,中國散文精英獎最佳新人獎獲得者。出版教育教學專著,主(參)編蘭州大學出版社、北大基礎教育文庫“新教育校本實驗教材”、北京大學“全人教育計畫校本實驗教材”等書籍近40冊。現定居葡萄牙里斯本,從事國際職業教育探索與管理等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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