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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街·叫賣
來源:文/雅蘭 | 記者/作家:編輯 | 發佈時間 :2024-04-29 | 334 次瀏覽: | 分享到:




遠離主城的街道旁,一棵棵高大的梧桐樹毅然挺立著。


正午的陽光,對待行人沒有絲毫憐惜,遮傘,戴帽,戴口罩的,能夠武裝起來的幾乎都有了運用,這些都是烈日下流動的風景。不動的,則是梧桐樹下靜坐的女子,她的頭上也戴著帽子。


她的面前有簡易木箱,支撐開,成人字形。箱蓋內部有規整的溝槽,合上,就是能被提拎的箱子。箱子裡是各色各樣的太陽鏡,光合作用的反射,能看到奇彩而炫目的光。吸引人的,並不是這光,也不是那些讓人眼花繚亂的太陽鏡,而是靜坐在梧桐樹下的女子。


可能她們是一個群體,但她們卻都是每人一爿,好像策劃好似的,隔一段地方坐一個人。一般是四棵樹左右的距離,再是另一個女人,同樣的木箱支撐開,同樣的戴著帽子坐在那裡,她們都不會主動搭訕行人。有人問詢,她們會客氣地與之溝通,笑意盡顯,也是希望能做成生意。


她們是什麼時候來到樹下的,我沒有看到過,或許是我還沒踏出家門時,她們已經早早地坐在梧桐樹下了。當然,什麼時候離開,也是不知道,或許在夜幕降臨之前。


那些年的夏天,我都能看見這樣的街景。時間長了,已然習慣。


若是春衣褪去,她們還沒出現,這裡的街道,便是一定少了什麼。


曾經用心觀察其中一位,沒生意時,她的手中拿著手機。她很專注地拿著手機。騎車的我在想,她是否在給她的孩子發資訊,也有可能是在跟老公互發資訊,很大程度的揣測,她是沒有情人的,因為長時間光照,她的臉龐已呈黝褐色,精緻和美麗都蒸發在光年裡,除了自家男人,還會有誰喜愛這樣一張臉。


在情感速食的年代,這樣的臉面,是男人帶不出去的。


若是真的跟自己孩子或老公聯繫,也是一種好,通過辛勞,她用收穫贏得自己人生,這樣活著,是有尊嚴的。這樣的女人,也能夠贏得我的尊重。


在我眼裡,她的分量,超過那些妖豔四溢的女人。她沒有將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沒有依靠任何人去營生,也沒有賣弄色相想盡辦法取悅於人。


曾經聽聞,有個踩三輪車的男人拉客,夜晚將女客拉到目的地,下車前談及車費,女客跟男人說,沒錢,給不了你,要不,把我的身子給你一次,如果你同意的話。男人有點懵,也沒說同意不同意。男人沉默。女客說,真的沒錢。


男人沒轍,只有調轉方向,將女人拉到僻靜處,在荒野小道上,與女人行了苟合。


雖是風言風語,但我相信是真的。因為在梧桐樹的不遠處,就是一群踩三輪車的人,他們當中有男有女,其中以男居多,他們都以外地口音為主。


區區幾塊錢,一個女人就能將自己身體,兌換給外地來討生活的男人。與梧桐樹下的女人相比,這個女客尊嚴掃地。好在,厚實而濃稠的黑暗,遮蔽了一場兵荒馬亂。


又將是烈日炎炎。每天來回,梧桐樹與女人仍是一道風景,能看見她們,內心有欣然。


與梧桐樹下的女人不同,穿梭在各種街道巷口的,還有另一種類似的人。他們當中,也是有男有女,走到哪裡,他們都像一個雜貨店的店主。


他們的店,在他們的手上。通常,他們左手拿著碟片,右手拉著滑輪拖車。拖車不大,賣的東西也不多,大概只有兩類,唱片和老鼠藥,有的還順帶一些五顏六色的針線。常看見這樣的人沿街行走,但他們沒有出聲叫賣。


更多時候,在很遠的地方,沒有見到他們身影時,他們拖車上傳出的音樂,便從天空各個方向飄撒而至。原來,他們的拖車上有音箱。放的音樂,多半是沒聽過的。若從檔次上區別,他們的音樂幾乎都是低俗的,屬於俗不可耐的那種。


他們不知疲倦的身影,穿梭在大街小巷。見多了,有時我會想,如此奔波,一天能賺多少錢呢?走累了,他們到哪裡歇腳呢?還有天氣這麼熱,渴了,他們怎麼喝水?以往,沒有禁令老鼠藥時,他們的收入還好一些,有了禁令就不一樣了。


不過,也有人偷偷賣老鼠藥。在賣的時候,他們會壓低聲音跟買主說,千萬不要跟別人說呀。這樣的語氣裡,除了告誡,更多的是在哀求。一包老鼠藥賺不了多少錢,但若讓不法之徒利用,投毒或取了他人性命,他們就是罪責難逃了。


幾年前,聽到一聲賣茶葉呢,循聲望去,佝僂著背的一個人,聲音像是從樹葉縫隙間抖落下來的,有點破碎的滄桑感,然又是不肯屈服的,非得要鑲嵌在我的聽覺裡。


他的聲音,似乎有著不對頭。


疑惑之間,邁開腳步,走出去,迎向我的是一張蠟黃的臉,鬍子有些白了,頭髮和眉毛也被秋霜浸染過了,但面容的輪廓沒有變。猛然間,我醒了過來,是他!


一個曾經佔據記憶裡的人,以為今生再也不會見到,沒料到,頃刻間,他就在眼前。


歲月是一把無情的刀,已經將三十多年前的人,刻畫成一個毫不相干的人。四目相對,他已不認得我。


一直不知道他姓什麼,很多年前沒有問過。即便他消失在視線裡,也沒追上去跟他說一句話。


爸爸是知道的,可爸爸已離世多年。


爸爸在世時,跟他就像老朋友一般。那時的他,也是挑著肩擔賣茶葉。


那時的他,還很年輕。


他是安徽人,平均半月左右,會從安徽到南京來。只要聽到他的聲音,無論是做什麼,爸爸都會丟下手頭的忙活,高興地去買他的茶葉。


他,這樣一個人,是爸爸煙茶嗜好中不可或缺的印痕。那三十多年的光陰,年年如此,歲歲如此,直到爸爸去世前,這道印痕,就逐漸淡卻在記憶裡了。


有時想,爸爸住院的那段時間,他是否覺得有異常,慣如以往跟他說話買他茶葉的人,怎麼不見了?這都是我想的,或許他根本沒有想過。這讓我有些難過。


哀傷的情緒,來自於他對我的陌生。還有他的老去。


更厚重的,是他的出現,攪動了我的腦海裡的景象,就這麼悄無聲息地翻滾了起來……高大透明的水杯冒著熱氣,兩把掉了魂魄的竹條椅子,一張被流年磨圓了棱角的四方小木桌,齊整的紅磚尖頂的生活區,偶爾倒卷著尾巴漫步遊走的大黃貓,深藍色中山裝襯托著的慈眉善目。這些,似乎都跟他沒關係了,因為他已不認得我。


這是多麼傷感的一件事。這種傷感,一直回蕩在以後的日月星辰裡。


有時,我想,不知他還能賣多長時間茶葉,如果再過三十年,他是否也會跟爸爸一樣,消失在這個世界。 


那天,他就那麼出現一次。時至今日,再也沒有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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