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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行之二十五《叩祭于右任——望盡天涯,德勳伴我行腳路……》
來源:南華報 / 作者:商成勇 | 記者/作家:編輯 | 發佈時間 :2020-08-27 | 259 次瀏覽: | 分享到:
《叩祭于右任——望盡天涯,德勳伴我行腳路……》

   宿命是一條隱隱的絲線,悠動中微微亮束恍惚眼前卻不得相逢相見。作為秦地後學者,行走臺灣,總在匆忙分手作別的當口,想起髯翁,想起于右任先生。直到今次,終於有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空間,得以仰望翠湖畔于右任先生雕像,憑弔陽明山于右任先生墓園——

   翠鳥盤桓在翠湖一隅。一位拄著藜杖雪髯飄灑顫巍巍走來的老翁,身旁飄滿悠閒咕咕的白鴿。濃郁的綠白雙色,簇擁這位威儀赫赫的尊者。遊旅者看見,一個偉大的頭顱,在恒久輻射輝光。這是“國父紀念館”廣場一角,翠湖,這汪擦不去何應欽氏筆跡的鏡面,播照著您的哲思與心地,以及終老一刻的眺望。

   作為遊旅者,腳步悄悄挪至您的身前,生怕攪擾你蹣跚的步履你慈祥的目光。靠近您,是一個秦地後學不期而遇的幸運與奢望,情感的淚瞬間沖決眸堤的嚮往。遊旅者知道,奔流不息的淡水河,也這般殷勤地映照著陽明山,山巔上您的塋塚您的雪髯風骨的面龐。

   鏡像一尊尊自眼前閃過,一尊尊矗立於歷史深處的國度。游旅者看見,長安北三原的黃土原上,駕流雲飄飄仙臨的孫髯翁,這位您鄰居家的布衣國士遊子,遠隔三千里地山河,已把滇池畔的大觀樓,寫成橫掃繩墨陳規的豪宕長行,骨殖偉烈亙千秋。遊旅者還看見,昂立落日樓頭,欄杆拍遍的他,此刻正與海波天岸的遊旅者面前的您,歷史地對望。心地的沃野,盡是家鄉五陵原上,青澀芥麥的層浪,在日輪的璿璣中,早把關隴染黃。而漂泊異鄉的您,在生身最後的決絕裡,用顫抖的椽筆,挽起遠方。西北望神州,萬里風濤接瀛海。長歌一曲抒悵惘,身既死兮,猶可沃醒萬刃巍峨,噴薄出太平辭章!這是您的期許,這是您經年成就悲愴裂爆的絕響——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鄉,故鄉不可見兮,永不能忘……

   上天似有若無,自自然然地滿足遠旅者的奢想與期望。不是平抑心緒的悠閒,不是偶遇。清晨,翠湖周邊,大垛蔥蘢伸攤一派胸襟,一整塊天青案牘。蔥蘢展開您返璞歸真的書法詩詞古韻新音八扇屏,簇擁您這通逼真慈祥的尊者雕像。心海瀾湧,難以平靜。於是就於默默禱告中,趨近您,仰望您的尊容與雪髯蒼蒼。時間在不知不覺中伏流,行旅者只顧將攢了漫長無際的濃烈,訴諸肝腸。哭裂淚腺,心地的傷楚,不見悲雨新晴棲何方……

   冥冥中游旅者覺知,陽明山間,一枚熟透的山果待人來采嘗,“國父紀念館”廣場這汪歸於寧靜的翠湖水,招誘輕佻的蜻蜓飛來,小棲于蘆荻橫斜疏影間,然後翅翼掠過,劃一綹微痕閃一簇亮。

   一股難耐的衝動向遊旅者招手,決定行動,設計規劃專意前往陽明山瞻拜的方式,於賓館做足功課,整裝情緒,醞釀最具意涵的出行。於是,自翠湖畔開始,邀過往雲煙的底色,撫慰啟程波湧的心房。於是,鄭重地對著您的雕像三鞠躬之後,遣“的士”做筆,畫一路盤陀冷雨紛揚,窪漚成豐沃的沉積,化霜為墒,滋養漫山青杠。

   “的士”司機魏師傅開始了他最長的一次里程。這輛動力十足的甲殼蟲,于此已成為歲月歷史系於一身的“駿驥”了哦。飛身躍騎馳驅,沿著淡水河不規則的岸線,靠近您簇擁您——晚輩後學心中的高山……



山道的繩索,拽著一顆飛升的心,扶搖急上。

   這是臺灣,這是西北望長安最絕美的山,這脈隔河隔海望盡天涯的高山,曾翻卷奔騰著您撇不下的最後掛念和對故鄉持久的想像。遊旅者知道,生命盡頭脈懸遊絲,這思念眷顧難絕的濃情感殤,這化不開的情的霜濃,庶幾誰人猜得透述得詳。水天萬里的彼岸花,正被和煦的朗日催開。永恆的五嶽江河,經年在呼喚您的乳名。那是您的故國山鄉啊!

   繞過淡水河,連續前行折拐進鋪滿霧靄的大山。“駿驥”如奔躍的滾滾水頭,爆突倒淌,飛騰向上。看見了,看見了,就要看見了,峻壁巔崖之上,棲息著一個民族的感傷。而遊旅者,在纏繞的山道在“駿驥”的脊樑,攀援中竭力想像您的容顏,竭力思索您塋塚的冷凝與形制的模樣啊。“駿驥”似對遊旅者耳語從未來過此地,感覺行腳已處半山腰,忽現歧路交錯,詢問道旁一位農家阿公,順其手指前方,已然看清行進的希望。片刻歇息之後,再次馳驅,往前尋趕。

   此時此刻,遊旅者心境黯然,傷楚漣漣,不見路標提示,不見任何符號提醒,只有車窗兩旁的蒼翠,以及原始林木蓊鬱森森。樹掛飄飄搖搖,那分明是永久惦記您的經幡啊!這束束經幡,慰藉著遠旅而來後學的心。

  “駿驥”奔突愈是近山腰,愈是艱難。衝動的情再次湧流巨大傷感,遊旅者瞬間在想,究竟該用什麼恭敬您的慈顏?近了,近了,為了提高找尋精准度,“駿驥”再次徐徐停息,負責任的魏師傅再次下車打問。原地駐蹄的“駿驥”,似在告訴遊旅者,既然承載遠客,就必須準確至達。遊旅者感受到她的心語,說不出的傷楚之情,已被仰慕您的渴望之波沖刷遮蓋。這巨大的海衝力,在牽引著一葉扁舟顛簸向前啊。連續一百二十度以上的拐彎,陡坡超六十度以上的車道,考驗著“駿驥”的能量。

   遠旅者的心淒然黯然,原始的灌木喬木還有挺拔高大的相思樹與雲端松,再次閃跳眼前,又分秒間墜入身後。抬望眼,悲淒長歎——山的形制分明自然構成老君椅,奇峰疊翠,蒼莽雄渾,這預言並銘記著,一個時代的儀禮?

   近了,近了,您,您這巍然屹立青史按劍清八極長吟播諸天的大德先賢,您這一條路走到黑一根筋恒執著追隨孫文先生的風節綱臣,可有第六神覺,您老家秦地後生來看您來了!

   遠旅者想像著您塋塚的準確位置,悲痛漫溢,淚腺的閘門複又打開——哭您,哭您的作為,哭您的壯闊人生,哭您對這個多災多難家國民族的癡忠,耿耿情懷。滄浪高山,無言逝水,而遠旅者心的藤蔓,抱住您,怎能分開!

   慈祥髯翁,右任公,您是後學心中的標高,您讓後學此刻想起張橫渠,立德立人立言三不朽的行腳者。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您就是小鄉党晚輩心中立地頂天大棟百圍圓!

   第三次下車問路,方知距您的塋塚已剩最後一公里!近在眼前——近了,很近了,看見了,看見了,壁立千仞,峻嶺齊天,高指您的“居所”。

   遊旅者看見,就在您的腳下,車道橫穿而過,這直插刺升而上的車道,分明破了圓融飽滿的與理。青山寂寂,空無行人,無從打問何人揣了何種心態,做了如此模樣安排。



“駿驥”沒有棲息地,只有順道邊臨機駐足。

   遊旅者想,分明有無形的手,在調動差遣和著意降低尋訪者的幾率,臆造本就不易的艱難,弱化前來憑弔瞻仰的人氣……這心思,好費解……


遠旅者又想,真正仰慕尊翁人格與成就者,不會卻步,相反,尋訪一定會腳步踏實,克服萬難……

   爬,只有爬,沿著133級石階攀爬,一階一階,靠近您安魂的“居所”——墓園。遊旅者仿佛覺知,您在將激情化育學問的點橫撇捺折彎鉤,附於後學周身。人生的種種際遇,被您探索為昂首前行的步履,牽著遊旅者一齊,奮力向前……

   此刻,遊旅者來到並俯首在您的塋塚碑銘前。默默呼喚髯翁您的尊名于老右任公,靜靜地感覺您的心音脈動。繞您長滿茂草的塋塚三圈,默望您“望大陸”,默誦妙法蓮華真經,再抬眼細細認讀依山體作育的,鐫刻您生平事蹟的石屏風,體味屏風頂端“領袖”對您的四字歌頌——“耆德元勳”!回過頭,雙目檢視雙獅雄踞護守的牌坊楹聯,靈魂早已升騰!海氣百重開,終了有靈飛太華,國殤高處葬,此山不語看中原!革命人豪,耆德元勳尊一代,文字冠冕,詩雄草聖足千秋!這些聯句詞作,是對您的人生風雨的眷戀?淚眼中,遊旅者複誦——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陸,大陸不可見兮,只有痛哭……

   正思索想像您的偉赫人生,風雨兼程遙迢路,感受您際遇的酸甜苦辣鹹,不覺間,若有神的差遣,山林間飛來一隻大個如秀鳥的紫黃蜂,于遊旅者眼前嗡嗡作聲,不歇不停。甚至遊旅者緩緩繞墳塋踱步,它不離不棄身前身後,身左身右,柔情萬種。山,寂清,蜂鳴的聲息,似宏慈大音繚繞,完全被遊旅者舒心接納。道似行雲流水,德若甘露和風。于公髯翁,您是在向晚輩後學述說人生遭際,您這是在嘉勉後學為文做人,抑或是交代晚輩後學回故鄉整理收拾既往,將您的端品高格,在人間傳揚?……嗚呼!髯翁啊髯翁!


   直到遊旅者依依不捨行將告別離去,也不見紫黃蜂飛走之意。隱隱約約,影影綽綽中,它仍似在對遊旅者說話,與遊旅者心印峽海兩岸隔不開的太久的文脈,太濃的血緣,隔不開的太久的歷史,太久的心!那諸多的,難捨難分的骨肉相連的親情事舉!

    游旅者豁然通達,這蜂,這紫黃蜂,這通人性的神靈使者,它就是在感慨鄉黨後學前來憑弔,它就是在後學身前左右縈繞盤桓,寄託後學身前事……遊旅者靈魂於此幾乎出竅,似在飛升,似在簇擁您健朗慈祥的胸懷和毅力堅卓的心!一瞬間,這片大山,這片蒼雄壯闊的大山敞開斗篷長衫,緊緊裹住晚輩末學,讓遊旅者人身作繭,在學問為人的神力中破繭成蝶,飛上雲端,空行浩瀚宇域,直抵三十三重天……

   遊旅者幾欲昏厥,幾於跌倒!于公仙翁,鄉黨後學來了,來看望您來了!時近正午,不知不覺在瞻拜中已過去兩個半小時,晚輩後學何其幸運,親炙您博大精深的胸懷,博大精深的學問,感戴您博大精深的愛啊!

   晚輩後學小鄉黨給您三叩頭了!對著您墓園晚輩心中蒙誓,回家鄉,會把您的事蹟整理,會讓您的故事開遍故鄉北原的雄渾山崗,啟迪三秦阡陌,點染大江南北,肇昭民智未來……

   終於要在萬分不忍別離的情緒中,離開您離開陽明山了哦!千峰秋浦悲愁,萬里雲垂浮生。游旅者於喟歎中仍舊默默,默默地看著您,已然把心中所有對您恭敬的文字,結絲成線,連起綿長的摯情,牽動您溫暖的手……

在故鄉,後學一定會致敬您三杯酒,拾綴江山萬里一片心,出離生死心。



補記——
瞻拜于老髯翁後的下山歸程途中,忽有小型客貨車,載一車喪葬花圈自歧路而出。路窄,這輛車始終居前,“駿驥”駕駛者魏師傅幾次試圖超越均未成,遊旅者驀然醒悟,這莫不是山神差遣而來的祭奠禮?……遂急忙對魏師傅喊,乾脆不要超車好了。就這樣,“駿驥”跟隨喪葬花圈車,十數公里蜿蜒而行。到得山下,淡水河畔,不知怎的,喪葬花圈車悠忽消失於視線!!!晚輩後學再次想,這是上蒼的著意安排嗎?標示魂靈安歇的花雨,都付與長煙落照,陽明山蒼蒼,淡水河泱泱,晚輩後學的宿命,已在肩上!忽想起髯翁曾書寫李太白的章句:
客自長安來,還歸長安去。
狂風吹我心,西掛咸陽樹。
此情不可道,此別何時遇?
望望不見君,連山起煙霧……
嗚呼!哀哭髯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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